记忆重复纠葛,扯出年岁里本该淡忘深埋的往事伤疤,难以直视内心滋生的阴暗,李意欢觉得痛苦不堪。意识模糊间,身体陷入了一个怀抱。
杜若香和着清苦绵长的药味,纤薄的手指,带着积雪未消融的冷意,轻轻刮去她眼角悬溢的泪。
依昔有若即若离的唇息,缓缓蔓延而上,男子贴近她的耳边呢喃,声色温软。
“殿下,不要怕。”
理智渐次回笼,脖颈上环着的手虽松了力道,却依旧隔空横亘其上,做出掌控的模样。掐金丝镂空的燕雀步摇,澄澄的在眼前晃出凛光。
她倏而惊醒,反应过来当下的境遇后,仿若被蛰到一般,立时既惊且怒,转脸满目悚然地与戴着面具的青年冷眉相对。
“你是谁?你到底是谁!”为什么会知道她惧怕银环蛇,能这般精准的戳到软肋,必然与当年事脱不开关系,又或者说,与那个疯子一定有关系!
极端的厌恶游际于四肢百骸,顶上眉心,叫嚣着杀戮的渴求,李意欢不无崩溃道:“是他?你又是他派来的对不对。”
青年叹息了一声,满含歉意的向她叙述道。
“殿下,对不起,我不知您这般惧怕银环蛇,是也被它咬伤过么。我幼时曾随父亲探访西夷,不慎被银环蛇咬伤,幸得过路神医搭救,得以保全性命。不过因为始终凑不齐关键的一味药材,身子就此落下了病根。”
言毕,他又淡淡补充道:“这也是我拿不动剑和刀的原因。”
他的语调轻缓温和,声色柔软似水,似乎有某种抚慰人心的力量,使得李意欢焦躁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。
“你也被咬伤过手。”她不禁讶异,怎么还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!
他点头,附和着打趣道。
“是呢,这样看来,殿下与我倒曾同是天涯沦落人,只是如今相逢才相识。”
李意欢知道银环蛇的毒难解,却不知具体解法到底是怎样的。她曾刻意回避有关的问题,想要以此遗忘,去否定一个事实:那个疯子救了她,她欠他一条命。
似乎只要不去碰触那个东西,即使它已经坏掉了,也可以维持若无其事的表象。
而今旧事重提,才不得不承认,原来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,明里再是同常人一般无异,内里的芥蒂也都不曾消除半分。
思及青年的话,李意欢对解毒的法子起了好奇的念头。心下想到:任凭它什么稀世珍宝,假若她能一一寻来解毒的东西,凑齐了交还给那人,他们之间是不是可以两清?
当下顿觉眼前柳暗花明,困着自己良久的心结豁然开朗。此事若成,她便得以挣脱梦魇,与过去做个了断,不必再于阴影中徘徊,受其挟制。
于是先前应激而起的诸多情绪,跟着一散而尽,面上又恢复至初见时的澹然,她抬眼,迂回着向青年问道。
“那时我被咬伤后,解毒虽费了很长一段时日,但许是年幼无知,便以为和得了风寒没什么两样,故而没细究解毒的法子。后来想再问,却是无人知道了。”
“大约冥冥之中自有定数,让我今日碰着了你,公子可以为本宫解答一二么。”
青年点头,唇边的笑容却有些虚浮。透过面具掩映下的瞳眸,有一瞬间,李意欢窥到了他随时戒备隐藏的悲伤。她想看仔细些时,他的双目已含了温润的神光,耐心地解释道。
“银环蛇剧毒无比,若想解毒,只有两个法子,一者是血脉相亲者,以血换血。二者要先寻得金线蛇王续命,使它咬上伤口,用其唾液暂时压制毒性。届时再寻得其他六种至毒之物,冰蟾,孔雀胆,四色蜂,金钳蝎,火脚蜘蛛,以及鲛人血。拿它们来制成汤药,以毒攻毒连用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解毒。”
她听得认真,暗暗在心中记下,又问道。
“这些虽难得,但无非多花些人力物力,总归能找到。只是这味鲛人血是什么?难不成志怪话本里的精魅,是真实存在的么。”
青年微微摇头。
“自然不是,此鲛人非彼鲛人。古籍有云:双生为阴,是为灾祸。其中解毒的鲛人,代指的便是双生子。”
强烈的不适感涌上,她竟无意间饮了人血?不禁自嘲道,造了这样深的罪孽,怕是死后下地狱也偿还不尽了。
转念又想到,他人即地狱,十八在人间,她亦没什么好怕的。
李意欢愈发有些病态的淡泊,转头不再同青年对视,抬手拨弄着他抵在她脖颈上的步摇,“啪嗒,啪嗒”,黑珍珠相互撞击,拍打出靡靡厚重的质感。
“你适才说,因为没能凑齐其中一味药而落下了病根。不知是缺了哪一味,现在弥补还来得及么。”
“缺的那一味药正是鲛人血,已来不及了,况且若有双生子,寻常人家倒也罢了,只藏起来养着便是。但放在世族里,便是犯了大忌,他们怎会走漏风声让他人得知呢。故而,这味药最难得。”
是么?她垂眸,禁不住想问他,如果当时找到了这味药,他会不会用呢。
未及她开口,横亘在脖颈上的手兀尔用力,肺腑间呼吸不畅,憋的人眉头紧蹙。偏生步摇也抵在喉咙,她若说话,尖锐的利器必会刺破皮肤,深入血肉。
青年散漫一笑,贴近她耳边低语道:“殿下,看前面,我们的表演该开始了。”
李意欢顺着他的话看去,不知不觉间,他们已沿着小径走了很长一段路。再向前迈出一步,便要踏出梅林。
想到先前应了他,要解救女子好帮崔家脱险,她开始紧张,怕自己一会儿不慎露了破绽给萧行恕,搞砸事情。
她还在担忧着胡思乱想,心下没个定数。青年的声音复又自她的头顶低低响起,温热的气息拂上耳鬓,有极淡的杜若香,恍得人心神一漾。
他道。
“不要怕,殿下。”
“若你准备好了,便对我眨眨眼。相信我,殿下不需要做什么额外的动作,更不需要说什么话,你的眼泪就是最好的武器。”
“剩下的一切,交给我。”
闻言,李意欢配合地眨了眨眼睛。
她分明看不见青年的表情,一切尽由他掌控着。可这样的感觉,并不使她厌恶,不同于招贤寺密室里,男子带给她的压迫感。
此刻贴着他的胸膛,她感受到他的心跳,只觉得踏实与可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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